真人電影《芭比》于7月21日在中國內(nèi)地與北美同步上映，旋即引發(fā)了關于女性自我認知的熱議。

導演格蕾塔·葛韋格曾開誠布公地確立影片基調：這是一部集致敬揶揄解構于一體的插科打諢、有趣之作。影片的亮點之處在于，她沒有回避芭比IP在21世紀的尷尬處境：不酷、物化女性、禁錮女性、消費主義。相反，創(chuàng)作者還刻意放大了這個矛盾，轉而指向外貌至上、性別歧視等社會有毒文化，探討女孩如何保有真實自我。

(資料圖片)

01

“你真的好美”，“這我當然知道”

上映3天后，目前《芭比》在豆瓣擁有著高達8.7的評分，遠超同檔期其他電影。

相比于從前動畫電影中的那些玩偶芭比，這次的真人電影讓幻想與現(xiàn)實終于有了交疊。“64年來第一次，我們終于可以在大銀幕上見到現(xiàn)實生活中的芭比。”

影片由格蕾塔·葛韋格與諾亞·鮑姆巴赫聯(lián)合創(chuàng)作，前者曾導演過《小婦人》《伯德小姐》，后者則在提名奧斯卡最佳影片的《婚姻故事》中探討過細膩復雜的家庭關系，二人之前合作過的《弗蘭西絲·哈》，講述的也是一個對夢想懷以笨拙而熱烈態(tài)度的女性的故事。這注定了《芭比》絕不僅是一部低幼向電影，而是一次嘗試突破平庸的女性敘事。

影片講述的是芭比在面對完美世界的逐漸崩塌后，前往現(xiàn)實世界探尋原因的故事。從這樣的故事簡介出發(fā)，《芭比》首先將自己做成了一部可看度很高的娛樂商業(yè)片，通過還原那個粉紅主調的彩色世界，像主演瑪格特·羅比說的，“觸動他們的懷舊情懷”。

電影《芭比》劇照

故事情節(jié)戲仿了《黑客帝國》“是否選擇進入真實世界”的橋段，借用了庫布里克《2001太空漫游》開頭的“遠古追憶”，現(xiàn)實世界與芭比世界之間二元對立和顛倒的塑造，催化整部影片散發(fā)出了討喜的后現(xiàn)代式趣味。

然而在簡單易懂的敘事外衣下，導演葛韋格又致力于思想潛力的開發(fā)，在其中講述對現(xiàn)實的看法、對性別平權問題的觀念。

關于現(xiàn)實，電影里有這樣一個片段，當芭比剛剛到現(xiàn)實世界時，她坐在長凳上，看到身邊一位老婦人，脫口而出的第一句話是“你真的好美”，老婦人則微笑回答“這我當然知道”。或許就像《老友記》里莫妮卡的那句點睛之筆，“歡迎來到現(xiàn)實世界，它很糟糕，但你會喜歡它的。”《芭比》像《楚門的世界》一樣，講述夢幻世界，又勇敢地打破它，為要讓人回歸現(xiàn)實、回歸真實的自我。

關于性別，電影首先呈現(xiàn)了女性的真實處境。芭比現(xiàn)實中的主人葛洛麗亞說出女性的困境：“你永遠不能變老，永遠不能失態(tài)，永遠不能炫耀，永遠不能自私，永遠不能消沉，不能失敗，不能膽怯，永遠不能離經(jīng)叛道。這太困難了，處處都是矛盾?！?/p>

電影《芭比》臺詞

在棘手的兩性問題上，《芭比》認為能夠讓男女雙方性別問題迎刃而解的方式，不是哪一方征服了另一方，而是意識到女性和男性都不是對方的附屬品，每個人都是獨立的個體，有擁抱和接納真實自我的絕對權利。

葛韋格說：“作為人類是一件美好的事情，我認為芭比是一個很好的載體，也是一個很好的角色，可以用來探索‘生而為人’的議題。在芭比樂園，每一天都是完美的，芭比就是理想的代表。但影片中的芭比最終也擁抱了生活中的不完美和混亂，這可以幫助這些女孩更好地生活?！?/p>

然而，從這一個難得飽受好評的芭比往回看，我們會發(fā)現(xiàn)實際上從上世紀五、六十年代開始，芭比就曾引起過無數(shù)的爭議，其形象也在普遍價值觀的影響下歷經(jīng)無數(shù)次改動。電影中有一句臺詞是“你的出現(xiàn)讓女權運動倒退了五十年”，就是對芭比當年遭受非議情形的還原。

若要了解現(xiàn)在的芭比，就不能不提及芭比自1959年以來的成長歷史。

02

真正的芭比精神：女孩可以成為任何她想成為的人

在芭比問世之前，女孩們的玩具大多是一種嬰兒娃娃，可以供她們扮演“過家家”里的母親角色，哄睡、喂奶、換尿布，和男孩們的手槍、卡車、火箭相比，是另一番世界。

上世紀五十年代，電視里放的都是嬰兒娃娃的廣告，廣告說道，“有了貝琪娃娃，你現(xiàn)在就能體驗做媽媽的感覺”。

美泰玩具公司的創(chuàng)始人之一、芭比娃娃的創(chuàng)造者露絲·漢德勒敏銳地察覺到了這一點。除了嬰兒娃娃，當時市面上還有許多批量制造的紙娃娃出售。

露絲發(fā)現(xiàn)，在所有這些紙娃娃當中，唯有成熟的女性娃娃最能吸引小女孩兒的眼球。女兒芭芭拉和小朋友們總是只對那些被塞進漫畫中的、有著各自的職業(yè)身份的娃娃著迷。孩子們會把薄薄的紙板娃娃立起來，當作木偶人，然后與之進行她們想象中大人們的談話。

這種用硬紙板剪出的娃娃有可以隨意更換的紙質服裝，但是衣服固定起來很麻煩，看上去也不自然。

露絲當時就想：如果有一種真正的成人娃娃能替代這些輕薄易損的紙娃娃，那么女孩子們的游戲會變得多么豐富多彩！

露絲·漢德勒，1916年11月4日-2002年4月28日

這便是“芭比”最初的靈感來源?！鞍疟取钡拿忠舱锹督z女兒芭芭拉的昵稱。

露絲關于“芭比娃娃”的想法當時并不被人們所接受，直到1956年，全家人去歐洲旅行時邂逅了硬塑料制成的、性感的立體娃娃“莉莉”?！袄蚶颉痹诋敃r的歐洲多被視為情趣娃娃，但露絲對此并不知情也并不關心——她終于找到了設計自己娃娃的模型。

從材料到鑄模再到服裝設計，露絲和團隊在世界各地學習和嘗試，終于制造出了第一批“芭比娃娃”。

第一個芭比娃娃

第一批芭比娃娃是在日本制造的，于1959的美國國際玩具展覽會上首次曝光，參展的名目是“芭比——少女的榜樣”。身材豐腴、身高11英寸半的芭比娃娃亮相了，她身穿斑馬條紋黑白泳衣，梳著沙灘馬尾辮，四肢修長、美麗動人。

最初，“芭比”并沒有被搶購一空，而是遭到來自了玩具經(jīng)銷商的冷漠對待。畢竟她是一個全新的事物，是一種冒險，經(jīng)銷商不愿意這樣做，只是勉為其難地在進購了寥寥幾個。

然而，擺在經(jīng)銷商貨架角落里的“芭比”受到了孩子們熱烈的歡迎，越來越多小孩子來買這些娃娃，芭比第一年就被賣出了三十多萬個。

到了1960年，經(jīng)銷商們完全改變了想法，訂單像雪片一樣飛到美泰公司。公司花了幾年功夫才滿足了人們對芭比的需求，10年里，人們花在購買芭比身上的金額達到了5億美元。

隨著芭比產(chǎn)業(yè)的發(fā)展，芭比逐漸擁有了閨蜜Christie、男朋友Ken、雙胞胎弟妹Tutti和Todd、姑媽、表妹、外公外婆等各種角色。到2004年，美泰甚至給芭比添了個澳大利亞籍前男友Blaine Gordon。而芭比的人設也在不斷完善：逐步有了金發(fā)和棕發(fā)以外的紅發(fā)芭比、黑皮膚芭比，還有超過100種的不同職業(yè)的芭比娃娃。

芭比臉的變化

在當時的美國市場，芭比是第一個擁有獨立事業(yè)的娃娃，她美麗、時尚、生活幸福，成了美國女孩的自我投射。美國經(jīng)濟學家邁爾·麥科姆說，“芭比是晚期資本主義時代的女孩的化身。”

正如芭比的創(chuàng)始人露絲·漢德勒所說，“一個女孩能通過玩芭比成為任何她想成為的人，代表著女孩也有選擇的權利。”露絲·漢德勒本人一生中有兩個發(fā)明，一個是芭比娃娃，另一個則是到了后來——她得了乳腺癌，于是漢德勒又開發(fā)出一款給自己使用的乳房假體，并注冊專利讓更多有需求的女性使用。她多少代表了芭比的真正精神所在。

美泰股份有限公司（Mattel Inc.）聯(lián)合創(chuàng)始人兼芭比娃娃發(fā)明人露絲·漢德勒（Ruth Handler）于1999年在紐約舉行的新聞發(fā)布會上展示了芭比娃娃40周年紀念。

03

持續(xù)不斷的爭議：“你的出現(xiàn)讓女權運動倒退了五十年”

芭比誕生的年代正值美國二戰(zhàn)后繁榮時期。打字機的發(fā)明為一些女性開辟了就業(yè)途徑，芭比迎合了女孩們對獨立、美好人生的幻想。

在那個“女性只有五種工作：護士、教師、秘書、文員、母親和妻子”的年代，芭比一直在打破女性職業(yè)的天花板：

1963年，她就已經(jīng)是企業(yè)家了，而那時僅有37.7%的美國婦女進入職場；

1965年，她作為宇航員登上月球，比阿姆斯特朗還早了4年；

1973年，她當上了外科醫(yī)生，當時只有7.6%的醫(yī)生是女性；

1992年，她第一次參選美國總統(tǒng)，并在這之后五次參選；

1998年，她加入了美國職業(yè)棒球大聯(lián)盟，這個領域至今仍然被男人壟斷。

1965年版本的芭比娃娃，已經(jīng)在NASA宇航員之前登上了月球。

與此同時，關于芭比娃娃的爭議也一直持續(xù)不斷。

一方面，她其實打破了傳統(tǒng)男權社會對女性的規(guī)訓——在芭比之前，年輕女孩被給予娃娃玩具，迫使她們從很小的時候便賦予了母性本能，從而使所謂的女性養(yǎng)育工作永不疲憊的傳承下去。但芭比是一個成年人，有自己的生活和工作議程，而不再是嬰兒外表的娃娃滿足以哺育和照顧的需求。對于無數(shù)的孩子來說，芭比娃娃提供了她們對親人之外的成年女性的最早印象。

另一方面，討厭芭比的最直觀原因就是，芭比的外貌提供了一個不可能的美麗標準。而她所呈現(xiàn)的女性外表本質是滿足男性對女性的外貌凝視。許多人說她太瘦了；她總是帶妝；她像一個漂亮的晾衣架，經(jīng)常換衣服，看起來太被動了，她無法成為現(xiàn)代女孩的榜樣。

2014年，美國俄勒岡州立大學的一項研究稱，玩芭比不僅會傷害自尊，還會影響年輕女孩對成年生活的看法。

電影《芭比》劇照

這項研究在當時引起西方媒體的廣泛討論。

因為芭比所帶來的之于女性的刻板印象，一段時間以來，贊美女性外表的最高境界就是，“你美得像一個芭比娃娃”。這也無怪乎芭比來到現(xiàn)實世界后，小女孩惡狠狠地批判芭比，“你的出現(xiàn)讓女權運動倒退了五十年”。

其實，芭比娃娃自誕生之初，美國婦女組織就曾表示，芭比娃娃過于性感和完美，因此露絲這才設計出更多種類的“芭比”。

2012年起，芭比娃娃遭遇了市場危機。在女性主義逐漸崛起的背景下，芭比娃娃受到了白人中心、男權審美的質疑。

也是這一年，芭比娃娃的銷量開始持續(xù)負增長，為拯救芭比，美泰公司迅速開始革新。他們減小了芭比的胸圍，新增了7種膚色、18種瞳孔的顏色和24款新發(fā)型，并在不斷地推出新外觀，好讓每個女孩都能在無數(shù)個芭比中找到像自己的那個。

左：原版芭比；右：豐滿版芭比

美泰也回應了一直以來對于芭比身材的批評。2016年，維持一種身材超過50年后，芭比第一次擁有了另外三種身材：高挑的、瘦小的、豐滿的。

芭比因此登上了《時代雜志》封面。她和之前的形象完全不同：有小肚子，身材也并不完美勻稱，芭比似乎更像普通人了。封面配字是：現(xiàn)在，我們可以停止討論我的身材了嗎？

《TIME》雜志封面

直到今天，芭比還在順應時代，做出更多樣化、更包容的改變，比如：戴假肢的芭比、坐輪椅的芭比、唐氏綜合征的芭比……

盡管芭比娃娃的成功和發(fā)展有著諸多爭議，但有這樣兩個事實不應該被忽視：芭比引起了對于女性問題的關注，而芭比也已經(jīng)成為一個重要的文化偶像；芭比為女性提供了一個不可能的美麗范本，但芭比也在告訴所有女孩——你可以成為任何你想成為的人。

資料來源：

《芭比——一個娃娃風靡世界的秘密》［美］羅賓·格博 / 程艷琴 / 中譯出版社 建投書局 / 2019

《對話瑪格特·羅比和瑞恩·高斯林：拍〈芭比〉是迎難而上》，《新京報》

《粉飾后的《芭比》，成了討好型人格重癥患者》， 深焦DeepFocus

《芭比的世界里，事業(yè)排第一，男人如掛件》，看客

《The Fantastic Promise of Barbie》，Vogue